农村艾滋病妇女渴望得到平等对待

农村艾滋病妇女渴望得到平等对待

http://book.sina.com.cn  2009年03月26日 14:55  新浪读书
  文章摘自《乡村妇女生活调查》
  作者:吴治平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本书简介:这是一部反映改革开放三十年来我国农村妇女生活现状的长篇纪实作品。作者历时四年进行了艰苦的田野调查,酷暑寒冬行走在农村,吃住在农户,与农民交朋友,将自己的亲历亲见以原生态形式真实地表现了出来。以“窥……[连载内容]

  上世纪90年代,鄂西北的均川镇曾有成批的农民因生活窘迫而外出卖血,他们当中有一些人不幸遭到艾滋病魔的袭击。贫穷、病魔再加上乡邻们的冷眼,这些艾滋病人一度曾从生活上、精神上陷入绝境。

  如今,这里成为了全国艾滋病防治的示范区,可是,在抗击艾滋病魔中,那些曾感染上艾滋病的农村妇女命运如何?调查农村妇女问题,不能不调查她们。于是,我多次走进这个镇,开始了我的探访艾滋病妇女之旅……

  有人告诉我,要了解艾滋病农妇就一定要采访镇医院的夏治华医生。

  2005年9月10日,我如约到达镇医院艾滋病人的“温馨家园”,向夏医生说明来意,夏医生说:到如今,还没有一个人和机构来我镇专门调查了解艾滋病妇女的情况,艾滋病妇女确实是一个特别要关注的群体,过去妇女感染艾滋病的比率还比较低,现在呈逐年上升趋势,我镇农村妇女感染的比例大约是100名艾滋病人中大约有42—43名女性,而且妇女是受害者多,妇女感染极易引起母婴传播。

  我请夏医生能否叫几个艾滋病妇女进来座谈一下,他答应了。

  我面前坐着的六个艾滋病妇女,当得知我是专门来调查农村艾滋病妇女情况的,她们都毫无顾忌地敞开心扉,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我村女的感染艾滋病的至少有10人,都是卖血被感染的。那时候村里人卖血真是卖疯了,哪里有卖血的就剜墙拱洞地往那里钻。我第一次去见血头,我还生怕他不让我卖血,拎了两瓶酒去见血头,那时候,黑血头地下采血,只要查出血型就摇浆,血头只要血浆,然后再把剩下的血清回到我的身上,我不懂,还以为把自己的血回到自己身上是好事,我一天输几次血的事也干过。如果晓得有这个病,就是给我1万2万也不会去。黑血头也没好下场,他们是带头卖血、带头死,听说现在血头都已死光了。”

  “我现在就是精神压力大,病人不吃眼屎(意指容不得沙子),最怕受歧视,走人家,给我们搞专门碗筷,人走后把筷子、碗都甩掉,连我们坐的凳子都恨不得劈了烧掉,与别人打麻将走后,主人把麻将洗几遍,最后还是扔了。人不争食眼争食,光看这些,都快把人气死了。有一天晚上我去一家亲戚家帮忙烧火,做了20多盘菜,满桌的人都不伸筷子,一个个说:我中午吃饱了,晚上不想吃了,给他们斟酒谁都不喝。一桌子的客不吃不喝,你说急不急人?我知道,大家是嫌弃我,我急得喉咙直想吐血,于是赶紧打电话,叫家里来人用摩托车把我接回去,从此后,我再也不出去帮人烧火了。”

  “现在,党和国家给了我们温暖,吃药治病不要钱,对我们做到了仁至义尽,我们心里很平衡。我最痛苦的是受歧视,我的掌柜的是杀猪的,在村里人缘很好,过去村里人都愿意找掌柜的去杀猪,自打我们夫妇两人得病后,都不找掌柜的杀猪了,就连我的婆婆杀猪也不找自己的亲儿子杀。可是村里有个老书记,他看过报纸后,知道艾滋病只有血液、母婴、性生活传染,所以他家照样请我掌柜的去杀年猪,还经常把我接到他家去打牌,他知道我没钱,就只画乌龟,不打来钱的。”

  我问在座的几个妇女:“你们心中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几个妇女异口同声地说:“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政府和广播电视报纸上要多宣传防治艾滋病科学知识,宣传多了,人们就不会歧视我们。”

  我一直想到村里去直面探访艾滋病妇女,今天,夏医生终于在忙碌中抽出时间带着我走家串户。

  我们探访的第一个对象是秀梅。她的家离村公路不远,我们到她家时,她正在家门口引小孙子玩耍,秀梅抱着孙子坐在门口,详细介绍了她家的情况。她今年44岁,丈夫三年前因患艾滋病去世,她家三个孩子,大儿子是乡村乐队弹电子琴的,去年娶的媳妇,今年添了个胖孙子,儿媳妇也是乡村乐队的歌手,小儿子在广州打工,姑娘在东莞打工。

  秀梅说:“我是1996年卖血感染得病的,只去一次就染上了,而丈夫从1989年就开始卖血,当时两个儿子一个姑娘都在上学,家里种了7亩水稻1亩旱地,地里收入少,弄不到钱,丈夫没手艺,那时侯也没有打工的,当时村里卖血成风,只要有人一吆喝,人们就成群结队去卖血,别人喊丈夫去卖血,丈夫就跟着去了。后来看到丈夫身体不行了,我也去卖血,当时听说有艾滋病,但以为就是卖淫传染,想到卖血是一次性的,以为传染不上。当年我家里盖房子,丈夫总是说头痛,人一下子瘦脱了型,开始我们还以为丈夫是盖房子日夜操劳,没营养,后来又以为是脑子里长什么东西,到市医院去做CD,住院一星期也没查出病因,后来又到省里化验,最后才确诊为艾滋病引发的乙型脑炎。丈夫住院越治疗病越严重,最后连水都吞不进了,人已昏迷,医生说是脑死亡,在这种情况下,我把丈夫拖了回来,不久,丈夫就去世了。在他住院期间,我们全家人都做了检查,结果儿子女儿都没问题,就我感染上艾滋病。

  我问秀梅:“当你拿到结果时,心里害不害怕?”

  她说:“一点也不害怕,当时只想到,丈夫去世了,孩子都还没成家,我是家里顶梁柱,必须撑起这个家。我一人在家种8亩田,犁田打耙、挑草头打谷,农活都是自己干,很少请人帮忙,丈夫去世时欠下的1.6万元债务,到现在我已还了1.2万元,大儿子结婚时我又拿出6000元,今年7亩田稻谷收了6300斤,1亩田高粱收了300多斤,还喂了一头牛,两头猪,我想卖出去后用来还帐,争取在今明两年中把余下的4000元债务还完。现在,我走在村里,很多人当着我的面对我伸出大拇指,我做得更加有劲了。”

  我打断秀梅的话,问她的儿子怎么评价他的母亲?她儿子伸出两个大拇指说:“母亲勤劳善良,在我心中永远是至高无尚的伟大母亲!是了不起的女强人!”

  我问秀梅的儿媳:“当初,你决定嫁给她的儿子时,想没想到他父母都是艾滋病人呢?”

  她儿媳说:“我和她儿子谈了好几年对象,当初村里是有很多人打破,说嫁给她的儿子将来要遭孽,我想到只要两人感情好就可以,现在乐队忙了,婆婆就帮我们带孩子,我们和婆婆在一起生活得很好。”

  秀梅笑着说:“我的儿媳妇对我很孝顺,经常给我买衣服买鞋子,村里有的女人在我面前扯是非,说儿媳妇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一不听二不信,家和万事兴,我很信这句话。现在我思想上一点压力也没有,我的自我保护意识也很强,每天按时服药,我还有一个儿子没娶媳妇,姑娘也没出嫁,想到自己的任务没完成,我还要活下去。”

  临别前我问秀梅:“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她回答说:“我想买一个手扶拖拉机,这样就等于有一个人在身边帮我了。”

  好人一生平安,我在心里祝愿她的这个心愿早日实现。

        我还未走到秀英的家门口,就远远瞧见她家三间平房的屋檐下,挂满了金灿灿的玉米棒。走进她家,堂屋里到处堆放的是稻谷和黄豆,屋子里两边墙壁上挂满了孩子学习的奖状。

  她是我所见到的艾滋病妇女中最美的一个:瘦高苗条的身材,鸭蛋脸,杏子眼,就是脸色有些枯黄憔悴。

  秀英招呼我们坐下后,详细介绍了她家的情况:她今年44岁,全家5口人,她和老公都是艾滋病人,老公现在北京打工,大儿子在省城一所重点大学读书,二女儿在北京卖鞋子,三姑娘在家读初中。

  秀英说:“我和老公得艾滋病,前两年都瞒着孩子,现在村里人都晓得了。当初卖血是因为一家五人原住在一间半破土屋里,只想换屋子,娃子要上学,没有钱,所以卖了三年血。前年有一天下大雨,夏医生来到我家,通知说我们俩都得了这个病。当时老公闷着头不吃不喝,一连躺在床上睡了几天,我心里也怄气,但是想到大儿子正在读高三,面临高考,如果知道父母得了艾滋病,思想压力大会影响他高考,好歹我们也要瞒着孩子,等娃高考后再让他们知道,所以我压住自己的悲伤,强打精神再三劝老公一定要起床,要不,孩子们会以为我们闹矛盾吵架了。”

  “后来,在幸福小学读六年级的三姑娘回来对我说:‘妈,听专家在学校讲课说卖血的可能会染上艾滋病,你和爸不也去卖血了吗?你们去查一查吧!’我强打笑容说:‘我不想去查,查出来了你们嫌弃我和你爸,也怕查出来让别人知道了,儿子娶不上媳妇,姑娘找不到婆家。’说完,我赶紧去灶屋里烧火做饭。”

  “三姑娘跟着我到灶屋里,边往灶里添柴边做我的工作说:‘妈,你们一定要去查,你们是为了让我们读书,为了给家里换房子去卖血的,我知道,艾滋病只有血液传染和母婴传染,平常在一起生活不传染,查出来后我们不嫌弃你,我帮你做事。’”

  “听了三姑娘的这些话,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掉地了,感到很大的安慰,我再也忍不住了,流着眼泪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和你爸都查过,都是那个病。’”

  “我叮嘱三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大哥,让他安心学习迎接高考。三姑娘怕我难过,天天挨着我睡在一个床上,说贴心话安慰我。大儿子高考前,见我总是躲在屋里喝药,把药瓶藏着,后来我才知道,我出门后,儿子把药瓶翻出来看了,他早已知道父母得病的情况。我和大儿子正式摊牌是在他上大学半年后打电话告诉他的,当时他在电话那边哭了,后来总是打电话回来叮嘱我不要劳累过度,他说读完大学后一定要好好报答父母。”

  “我在家里种了4亩多地,前些年犁田打耙挑草头,我都下得力,今年挑不动草头了。我感到宽心的是周围邻居和亲戚都对我好,田里的重活帮我做,今年我一个人在家打了5000多斤稻谷,还收了200多斤黄豆,亏了邻居帮忙,我到她们家打麻将,要洗手,大家也说没得事,打麻将不会传染,要是跟前些年那样,我就无法生存。现在,村里人知道了艾滋病传染途径后,对我不存在另眼相看,现在我主要压力是经济上的负担。大儿子上大学都是他爸和二姑娘打工给钱,二姑娘也很聪明,她没读书,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先前有点恨我们,现在不恨我们了,她每个月至少给哥哥寄500元,还打电话要哥哥好好读书,减轻爸妈的压力。大儿子说,他毕业工作后,一定要让二姑娘再去上学。三姑娘问我:妈,现在家里没钱,假如我考上大学读不读?我说:就是我不在人世了,你也一定要读书!”

  我问秀英:“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秀英说:“人已上贼船,只有坦然走下去。我只希望能顺利把药吃下,保证孩子完成学业。村里有的艾滋病人已经打地铺只等死了,后来吃了药,还能种田打工,我现在有药吃,只要自己心情愉快,相信活上3年5年10年不是希奇事,将来我没什么报答社会,希望孩子完成我的愿望!”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从门前走过时,看见了夏医生和我,也主动进屋里和我们聊天拉家常。

  老奶奶很瘦,牙齿掉的只剩下两颗门牙,她用平缓的口气对我说:“我不是艾滋病,今年已经76岁,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患艾滋病,三个儿子已死去两个,大儿子去世后,儿媳妇也改嫁了,留下一个小孙女,小儿子两口子都死了,留下一个小孙女跟着我,女儿、女婿也患艾滋病去世了,家里只剩个二儿子。那一年,家里不到100天内连死五个后人,我这个白发人连着办了五个黑发人的丧事,当时真的就像天塌下来了,我都快急糊涂了,眼睛也快急瞎了,怄得倒床起不来了,湾里人都来安慰我,劝我说:老人家,莫要怄了,再难,还有我们乡邻们帮忖着你呢?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我不能倒,我只要一倒,剩下的一个儿子和小孙女怎么办?哪个来给他们做饭洗衣裳?我挺过来了。现在,我家种了一亩多田,儿子还开手扶拖拉机赚点运输费,我也在家里编织凉席枕头,每年可以赚几百元的加工费。”

  老人还对我说:“湾里人对我们好,只要看见我们干不动的活都来帮忙,湾里队上,大家都对我们很关心,小孙女由一个企业每月帮扶300元,儿子的药费国家也全包了,我们房子是危房,去年村里帮了点钱,政府又资助了2200元,帮我们整修了房子,我的家到今天,完全是托湾里人和政府的福啊!”

  望着老奶奶那慈祥的面容和眼前这个满脸露着天真无邪笑容的小男孩,还有邵玲,我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我忍不住掉泪了。

  从村里调查归来,在“温馨家园”里,我和夏医生交换我的感受,谈起艾滋病的传播途径,夏医生仍忧心忡忡。

  夏医生说:我镇原来以卖血途径而感染的艾滋病人,在全社会的关爱和医生的精心治疗下,病情已得到缓解和遏止,现在通过卖血感染艾滋病的已经基本没有了,母婴传播途径也得到了较好的阻断,但是,现在性传播已上升成为艾滋病的主要传播途径,而在性传播中,女性又是最大的受害者。

  采访归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西方有人把艾滋病说成是上帝抛给人类性自由的包袱,是对人类性放纵的惩罚。而我们的这些淳朴的农村妇女,她们懂得性自由和性放纵吗?她们只有穷,只想让孩子读书,让家人生活的更好些,她们卖血是为了生存,她们为了家,牺牲了自己的健康、甚至是生命。如今,我们的姐妹们千万不要因为卖淫,因为不安全性行为再重蹈覆辙,走上不归黄泉路啊!

(编辑:李彦)

文章摘自 《乡村妇女生活调查》 作者:吴治平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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