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传(十一) 人们所应愿的是什么──涅盘寂静──

第十一章 人们所应愿的是什么──涅盘寂静──

 

(一)为了胜义 

 

“如是我闻”,几部属于阿含部经典,这样地志载释尊教示的话语,(汉译,杂阿含经一○,十七。中阿含经一四○,至边经。南传相应部经典二二,八○,乞食。如是语经九一)它,据某经,志载在那个祇园精舍的事,又于芋经,却志载在迦毗罗城的尼拘律园的事。不管怎么样,释尊,招集出家未久的新加入的比丘们,对他们这样说教:

    “比丘们,你们出家人,要剃发、持钵、乞食于各户维生。乞食,是世间的诸种活命(生活的方法)中的末端。可是比丘们,诸种秀拔的人们,所以要这样生活,是由于有(真正)义的目的存在。非为王所强制,非为贼所强迫,非为负债故,非因穷于活命。我们陷于苦、沉于苦,被苦所围绕。因此,我们为着要除尽这种苦的聚积,所以到这个地方来。”

    释尊的说教语调,可以想象它都是很平静的。对于弟子比丘们也是,对于异学人们也是,对于在俗信徒们也是,一定又平静又恳切地对他们说。后来的佛教者所说话语的理想“和颜爱语”的确是属于释尊本人的。要在释尊的话语中找出叱的激情喷射,是不容易找到的。可是,如我们因此以为释尊的话语经常都温和的,孱弱的话,那是大错特错。虽然很恬静,他的说话很有力,话语虽然很温和,却能促使你与他立刻对决。我们在这部经中,可以看到那种说法的,一个代表的例子。

    于其它的经也同样,释尊常常,以从“在家出家的人为什么,依然会为世间的欲乐所分心?”的说法,告诫比丘们,而且鼓励他们。在那些场合也同样,释尊所想说的,与这部经的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于这部经,关于那些事所说的最有力,而且最恳切。对于年轻的,出家不久的比丘们,托钵乞食的生活一定是很难受的。因为轻易地出家的浮心,往往在这种生活的艰困之时,有容易被挫折的危险。释尊独自一个人坐在树下时,这样地思念着:“假如小牛不看到它的母牛的话,会发生怎么样的事也不知道的。或者已经播种的种子如得不到水的话,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异也不知道。”然后招集比丘们说这些法。

    这种生活的方法,释尊说:“是世间诸种活命中的末端”。我们却能够在那些话语中,感觉到释尊对这些比丘们倾注,万斛顾虑。他们大抵都是良家弟子。是过着丝毫没有不自由生活的人们。因为那样的他们,突然跳入这种末端生活,所以在还没有习惯以前一定很艰苦。那些事,释尊是能够顾虑到的人。

可是,释尊却教示他们说,这种生活越辛苦越能够使他们重新觉得,为什么必须跳入这种生活。并非谁强迫我们,“非被王所强迫,也非被贼所逼。”也不是我们本身穷困到这种地步的,“不是因负债故,也不是因生活穷。”都不是的。而他们多数都是良家的子弟,诸种优秀的人们,都是自己所想定,自己选择这一条路的。他们会走上这种生活,当然是因为有应该这样做的理由。将那种理由,又一次地重新想起纔好,释尊现在对于这些年轻比丘们这样地告诫他们。

 

(二)“要那个、还是要这个”

 

它的理由是什么?它的目的是什么?关于在上面的引用句中,虽将它意译为“因(真正),义的目的所存。”那个于某经将它记载做“缘有义趣”。 “义趣”(attha),是指我们的认识和判断的对象的话语。即,是人们所愿望的,是人们所希求的,是我们所认为善而追求的。所以,“缘有义趣”而进入于这种乞食沙门生活,是因为有当然目的,所以自己选择这一条路。又于其它的经,将它的目的,更明白地表明为“为求胜义故”。“胜义”(paramattha)是人们所愿望的最上的,是人们所能思念的最高善,是人们生活的终极目标。而出家的生活,也就是为实现这个最高善,而以其它一切为赌注的。

    宗教,经常在某种意义上赌注了。人们所愿望的虽然有种种。饮食丰盛也是人们所愿望的。穿着美衣也是人们所愿望的。愿打仗胜利,愿做事有荣誉,愿死后生于善趣。可是,人们毕竟不能愿望“那个要,这个也要。想往东的人,必须断念往西。指向天的人,必须舍弃地的喜悦。”所以,耶稣也要人停止“不要为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操心。”并教人们只要专念于“求神的国与神的义”。现在释尊在这里,会向年轻弟子们,教他们又一次重新想想出家理由不是为别的。因为想实现最高善,必须以一切为赌注而将它专念,因为这条路唯有能在冷静地,而且决然地选择它的人们面前打开,释尊想将这些事深深地铭刻在年轻比丘们心中。

    因此,释尊的话语,在这里虽然很温和,却有着逼迫人们的成分,虽然很恳切,却有着撼动人心的成分。他又继续,引用这种譬喻说:

    “比丘们,假如这样地出家的人,依然抱着世间贪欲,对于诸种欲望发生执着,发生瞋恚的心,被邪念所囚执,放逸而不得专念的话怎么办呢?那可比如两端燃烧中间涂粪的火炬一样。已不能做薪柴用,也不能做木材用。与它同样,这些比丘,因为舍弃在家人的生活所以已经非在家人,而且因为不能成满沙门胜义(最高善),所以也不是出家沙门。”云。

    这个譬喻,好像是释尊所喜欢引用的,也屡屡见于他经。他所想说的是,既然出家了,断然不能成为半路退出的结局。既然要追求人生最高善的话,必须决然地以一切为赌注而走上这一条路。

这时,为这个说法对象的年轻比丘们,可以说是被放置在“要那个?还是要这个?”"Entweder Oder"的面前。 释尊的话语,在那时也绝不是激情的话语。不过,他在平静的话语之中,却促使他们“二中择一”。宗教,本来一切都是这样的,释尊的宗教也同样绝不例外。关于那一点,我对于欧洲佛教学者们,以“伟大抛弃”"Great Renouncement"话语翻译释尊的“出家”,觉得很有趣。能作“伟大抛弃”的人纔能够得到“伟大收获”。出家本来就是要以这种“二中择一”的决意去做。像释尊的“出家”是那样,比丘们的“出家”也应该是那样。所以,这些年轻比丘们也同样是,抛弃一个,选取一个,而来到这里的人们。那么在这一个道上要抛弃的是什么?又应该选取的,所愿望的是什么?

 

(三)寻求幸福的人 

 

于,以“如是我闻”开始的又一部经,志载这样的事情和尊的话语。(汉译,增一阿含经,三一,五)那是释尊出现在那个祇园精舍时的事。释尊对着面前的多数出家比丘们和在家信徒们,像以往那样以平静恳切的态度说教。在那个席上,不知道怎的,有一个比丘在打盹。那是从出家起日子尚浅的叫做阿那律的比丘。说法之座完毕后,释尊叫他去,告诫他所说的话语,也是要促使他又一次想起出家决意。

    “阿那律,你是生在有门第之家,以信心出家而到这里来的人吗?可是今天你在说法座中打盹,一定是你的心对于这个道还不能专。”

    他被这样说,他的恐惧形状,是察之有余的。他俯伏着,随即在师前决然地说:

    “世尊,从今天以后,纵使此身融溃,也不再在世尊面前打盹。”

    他,将这次的失态铭记在心,开始与睡魔搏斗。那是很可怕的苦斗。“从那时起尊者阿那律,达晓不眠,而且还不能除去睡眠,眼根终损。”经典以这样的话语志载它。那个我们不可将它做苦行看待。若行是释尊所排斥的。可是,没有决然搏斗的话,这种道是不能成就的。“倘若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把他剜出来丢掉。倘若你的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是见于那些福音书的耶稣话语,有那种决意与搏斗,对于想走释尊之道的人,也是经常必要的。现在阿那律与使他跌倒的睡魔搏斗,终于失去他的眼根。可是,那时他说,他虽然失去肉眼,却同时得开天眼云。

    从那时起不久之后,他独自一个人在精舍中,想缝补衣服的裂缝。可是眼睛已经失明的他,却不能将纱线穿过针孔。于是他像诵念时那样,喃喃地说:

    “欲求世间诸种福的人,请为我将线穿上这个孔,以积功德。”

    随即,有人走到他的身边说,“好吧,请你将针和线给我。让我积功德吧。”那个声音,是释尊本人的声音。他很恐惧地辩解说“我不是对大师那样说的”。释尊从他的恐惧手中接过针和线,边将线穿上针孔边说:

    “也让我积功德吧。世间的人都在求幸福。可是,阿那律,在世间求幸福的诸人中,没有像我这样认真求幸福的。”

    他的声音,是多么温暖地,而且很亲切地打进阿那律的耳鼓呢。汉译经典,志载释尊的这些话─“世间求福之人,莫有过我。”我们也同样,现在在口诵这一句时,自然而然地觉得心中温暖。

    乍见时,好像释尊之道是背弃世间幸福之道。可是,究极结果,这个道也同样,它所追求的,不是幸福以外的任何物。不,更追究结果,可以说最认真的、最彻底的、追求真正幸福之道就在这里。有一个哲人所说的话语“人人都追求幸福,没有例外。人们的意志,如果不对准这个目标的话,会连最少的行动也不想做。这个纔是所有人们的所有行动的动机。”使释尊想走上这一条道的,也同样不是它的例外。我们必须知道对于那些事,释尊就是最判然地自觉,最真挚地追求的人,这部经在它的结尾志载着下开四句偈:

  “在世间的所有力量中,

   在天也同样,在人中也同样,

   以幸福力量为最胜。

   因为幸福是佛的道。”

  我们,要深深地玩味这些句子的真意,不要把这个道的本质放过。

  

(四)幸福不是一定状态 

 

我想在这里,请大家将已经说过的一部经的事,重又将它想起。那不是别的。即是释尊就他本身出家动机,为比丘弟子们所说的。(汉译,中阿含经,二九,一一七,柔软经。南传,增支部经典三、三八)

    它也同样,是在那个祇园精舍的事。释尊忽然为比丘们,讲说他出家以前的本身生活的体验。(参看第三章)它,不像后世佛传所志载那样庄严夸大表现,宁可说是朴素地,而具体地叙说,但是这样反而很接近于真实。可是,忽然将它反省时,虽然在那样的生活中,却以为那是依然完全没有不安,完全没有苦痛的生活,他省察它是非常迂阔的。那种省察,毕竟是他对于世间的幸福的深刻玩味。

    我在这里,不能不想起亚里斯都德所说的“幸福不是一定的状态”的思索经过。 他在那《尼可马可斯伦理学》"Ethica Nicomachea"的冒头作《幸福》的玩味说:“我们所想达成的所有善者之中的最上的是什么。关于它的名目,一般的人所回答的差不多一致。即一般的人们也同样,有教养的人们也同样,都说那就是幸福(eudaimonia)。……可是,一旦说到幸福是什么的一点时,各人又互相抱有不同见解。”而他,玩味快乐生活,玩味蓄财生活,又玩味荣誉生活,结局发现那些都不是最上的,也不是究竟的,终于到达了“即于叫做理性,或智慧的人们所固有德目活动,纔是究极幸福。”的人们所熟知命题,现在释尊,就他的生活体验所从事的幸福的玩味也同样,于它的内容,与该哲人所玩味的,有非常相似之处。

    后世寻找这位大师芳踪的人们,经常都对于他将高度地位、充满富裕快乐的生活,像舍弃弊履那样地去求道的事,表示深切铭感。那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可是我们要更用心就这位大师的这种“伟大抛弃”学习的,是促使他行动的原动力,是出自透彻的人生玩味,和精细的幸福检讨结果。加在各人自己的人生目的与实践上面的人,纔能够追踪这位大师的行履。我们应该在这部经中,将它学取。

 

(五)人间最上幸福 

 

我又想,记述释尊关于人们幸福所说的又一部经的教示。(南传小部经典经集二、四、大吉祥经。同小诵经五、吉祥经)在那里,释尊,因应着人们的各种机根,说各种幸福,终于说到胜义的涅盘,含有很多可掬滋味。

    那也是,他在那个祇园精舍时的事:

  “世间的人们全部,

   都祈求着种种福祉,

   祈念着种种吉祥。

   愿,为我说最上吉祥。”

有人这样问他时,释尊回答他,说教如下开。经典将它的全文,全部用偈文志载:

 

  “不可亲近愚人,

   应亲近贤人。

   又应服侍值得服侍的人,

   这就是人间的最上幸福。

   应在好的环境居住。

   经常以积聚功德为念。

   又应亲自树立正当誓愿。

   这就是人间的最上幸福。

 

   应广泛地学习,将技艺习得在手。

   应学习有规律生活。

   应学习良好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