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风信子害羞

 幼儿园门前熙熙攘攘,我牵着女儿的手,老师踌躇着,似有话要说。半晌,他微微叹道:“这孩子含羞草似的,音乐课嘴闭成一枚坚果,舞蹈课总比人慢半拍,就连游戏时,也独自在角落里张望。”

  我似乎感冒了,全身发冷,头痛欲裂。女儿将脸藏在我的大衣里,不安地蹭来蹭去,我愈发烦躁。一出世就得到病危通知的女儿,在这群活泼可爱的宝宝中间,不仅身高不足,性格也甚是木纳。

  老师斟酌再三,又说了一件愈发让我尴尬的事情,女儿这些天用餐控制不住食量,常常吃到胃痛也要添饭。旁边有位家长擦肩而过,他好奇地回过头,望望女儿,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在老师面前兀自强撑着微笑,心里却暴躁地想找谁大吵一架。

  头晕目眩地回到了家,一滩泥般软在床上。女儿推开门,期期艾艾地要我教她什么,我极力克制着愤怒,闭上眼睛不去理睬她。可不一会儿,我刚昏昏欲睡,门又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女儿的脑袋在们拜年闪闪缩缩,心力交瘁的我终于爆发了,狂怒度指着她喊叫:“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个白痴。”

  女儿惊骇地缩到墙角,过了好一会儿,才瑟瑟发抖地问:“妈妈,一个人杀了自己的手,她会死吗?”我气急败坏地将她藏在背后的手拉出来,头立时嗡嗡作响,那么多的血,那么深的伤口!连淘气都笨得险些杀了自己。老天啊,你到底给了我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我们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走。天下起了大雪,女儿没有哭也没有让我抱,一声不响地在我身后紧追慢赶,看来她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到了医院,医生说伤口太深,为防止感染,缝合后要输液,而且伤口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好心的医生责备着我的疏忽,女儿默默地听着,将瘦小的脸,埋在膝间,长久地不肯抬起来。

  打上点滴后,女儿睡了。

  她向里睡着,眼睫毛簌簌地都,像蝴蝶湿了的翅膀。到家时已经很晚,一进门就听见电话铃响,女儿轻手轻脚去了卧室。接起电话,是女儿的老师。她说,她今天一直在给我打电话,如果打不通她会内疚得连觉也睡不着的。

  原来,那位听到我们谈话的家长去找了她。那位家长说,他的儿子和我的女儿最要好,那孩子告诉爸爸,好朋友拼命吃那么多饭,不是傻,也不是贪吃。是因为她妈妈工作很辛苦,他要是吃得饱饱的就不会老是生病,会快长高快聪明,会给妈妈做饭,帮妈妈拖地,妈妈就不会再烦了。

  说着说着,老师突然哽咽了,她低声道:“您的孩子还说,妈妈最爱吃苹果,她一定要学会削苹果。”

  放下电话,我忽然间看到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有一个已经干巴的苹果,削得坑坑洼洼的,上面有淡淡的血迹,旁边赫然躺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我的心痉挛着,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女儿第一次进来,是想让我教她削苹果,我却没有理睬她,她把自己伤得那么重,只是试图学着为我削一个苹果!

  我来到她的房间,她居然换上了夏天才穿的公主裙,默默站在红毯上,似一个小小雪人,仿佛太阳一出来即会融化。一见我,她的眼里闪过浓浓的歉疚。一下子,我的鼻子酸了起来。

  她喃喃地说妈妈别哭,她要给我跳舞,跳她刚学会的《风信子开了》。

  我发现她又叫的袜子有些异样,她说,袜子破了一个洞,昨天脱掉鞋子进舞蹈教室时,有小朋友笑她露出的大脚趾,她便自己拿针线来缝,缝好后却成了一个小包。

  我蹲下来,摸着那个疙瘩,硬硬地硌着手,也硌着我的心。她的脚被磨了一整天,我却不知道。她只有四岁半,怕妈妈会烦,自己苦苦琢磨着,竟然不上了这个破洞,做妈妈的却嫌她笨!

  她轻轻地唱着,缓缓地摆动手臂,合拢的双手如一枚含羞紧闭的花苞。在灯光底下,花苞怯怯地打开,风来了,雨来了,她的单眼皮的黑眼睛一直看着我。她举在头顶的左手,还裹着厚厚的绷带,花瓣一点一点展开,女儿如同一个小小的勇敢的伤兵,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终于将自己开成了一朵比雪还洁白的风信子。

  风信子低声说:“妈妈,小朋友们都笑我开得太慢了,还有人说我是白痴。”我一震,心被烫似的猛一缩。

  她顿了一下,静静地说:“舞蹈老师告诉大家,我不是白痴,我是白色的风信子,很安静,很怕羞,比紫色的、蓝色的和红色的风信子要开得慢一些,可等到开好了会最美。”

  我的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安然与甜蜜,我想告诉全世界的人:请允许白色的风信子害羞吧,因为,风雪再大,受伤再深,她都会拼尽全力为你开一朵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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