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如梦

仔细回想,我的家庭似乎没人信佛,即使是善良的外祖母,也不是信佛之人,所以我也不知何时何因对佛法生起兴趣的。只是自幼每每看到庙宇清凉,佛像庄严,就情绪平稳、心生羡慕,看见僧众宽袍大袖,诵经唱呗,更有一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感觉,想来就象是一种宿世的情结。而这种情结的加深直至质变,却是青少年时期见到的死亡。

  如果没记错,我第一次看见死亡,应该是1985年9月10日,那天是中国第一个教师节。记得我好象在家里看书,忽然外面闹哄哄地,听见有人说:“某某家的玉出事了!”我一惊,赶紧冲出门去。玉和我住一个院落,是我的同学,也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在班上我们俩的成绩经常互为第一,难分高下。

  来到玉家,已经围了很多人,我拨开人群走进去,看见玉躺在地下,嘴角流出黄色的液体。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不害怕,走到玉的妈妈身边,玉的妈妈抓着我哭得更加伤心,对我说:玉要听英语,可能当她在插录音机插座时触电了,之前没发现插座有漏电现象。我不懂事,只觉得事态应该不会太严重吧,安慰玉妈妈说:没事的,医生来了输些氧气就好了。父亲可能怕我受刺激,叫他的同事把我带走,临走时,医生已经把玉抬上了担架,其实那时玉已经死了,我回头看到的最后一眼是玉平静地躺在担架上。

  我最熟悉的同学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难道一个人静静往那儿一躺不再动了,就是死吗?那死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呀!

  第二次接触死亡,是我的父亲。那年我未满17岁。

  父亲是地质队员,经常到野外大山里找矿石,我常从显微镜下看未经加工的金子和未经加工的宝石。父亲每次出差都会给我带来礼物,他还承诺,当我考上大学后,每年寒暑假都带我去出差,我也盼望着能去见见外面更大的世界。而最后一次父亲出差一个月回来时,我高兴地去火车站接他,但接回来的是一个瘦得几近变形的父亲。

  父亲的单位立即安排父亲赴上海检查,结果是晚期肝癌。当拿到这个结果时,无异于晴空霹雳,我们全家都呆了。三个多月后,父亲在医院去世,可怜的父亲在后期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病痛折磨,已无人形。母亲悲痛欲绝,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当母亲的精神支柱,当弟弟的榜样。我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是当父亲被推入火化炉的那刻,我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我永远找不到、再也看不到我的父亲了,难道这就是死神向我展示的恐怖力量! 我不害怕也不妥协。

  两年后我考上大学,回老家为父亲扫墓,告诉长眠于地下的他这个好消息。那天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堂兄陪我来到墓地,我让他离开大约20米,我要和父亲单独说话。当我跪在父亲墓前说完话,再为他唱首歌时,天空飘来了淡淡的乌云,雨点一粒粒打在我的身上。我离开墓地,走到堂兄身边,他的衣服干爽无雨痕,我不经意地问他:“下雨了吧?”他说:“没有啊。”,我突然生起一阵惊恐。

  第三次接触死亡,是18岁那年,最疼爱我的外祖母也走了。

  我小时候1~2岁时背上得了很难治的皮肤病,因为痒不能躺着睡觉,母亲说外祖母天天背着我去求医,照顾我必须趴着睡觉,用穿山甲的鳞为我挠痒,受尽了我的折磨。长大后,父亲有时气不顺就会打我和弟弟,经常一耳光扇得我鼻血直流,外祖母心痛我就和父亲吵架,即使和父亲的关系再不好、再难相处,她老人家还是坚持住在我们家里守护着我,不愿去那个条件很好的姨也就是她的另一个女儿那里住,我和外祖母一直睡在一张床上直至长大。

  在1989年的那个春节。年前,外祖母身体一直恹恹的,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老人家身体器官机能老化了,没有什么可以治疗的,只能将养。除夕那天,外祖母突发险状住进了医院,抢救及时,缓过了这口气,那个春节我们是在医院度过的。白天我一个人在医院守护着,到了下午5、6点钟,母亲和姨父来换我回家,照顾晚上。姨在家里给我们大家做饭。我很感激有个机会让我孝顺辛苦奉献了一辈子的外祖母,我为她老人家擦身,照顾大小急事,喂她吃东西,给她唱戏文解闷。大概是6天后的黄昏,我喂她老人家吃面条,忽然她被面条噎住了,我马上去找医生,一大堆医生护士带着各种器材、针剂来忙碌了10分钟,就收拾离开,对我说,老人家走了。我轻轻地站在那儿,注视着病床上的外祖母,她安祥地睡着。我走过去,轻轻地喊了声“婆婆”,一滴浊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出来,我非常震撼,医生不是说外婆过了吗?为什么她还能流泪呢?我抹去她的泪滴,告诉她:“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弟弟的。”

  我没有流泪也没有一丝害怕,点上两根蜡烛,放在床尾,拜了几拜,然后安静地等母亲的到来。后来给外祖母换衣的仵工说,这个老太太是善人呀,身上那么干净,那么柔软。

  七天后,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也正是这个梦让我开始正视生死轮回。从这天起,我忽然发现自已不再畏惧死亡了。死亡是那么正常的一件事,如同一个人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一样,只不过永远不会睡醒罢了。

  18岁的我忽然有一种豁然的感觉。以后的岁月里,无论生活的幸与不幸,似乎都不再能让我痛苦不再能打击我,因为我学会了遗忘和放弃。

  本来我以不畏生死的心态,完全可以过另一种清净无染的生活。可是由于已沉迷于大量的闲书、诗词、曲赋,自忖才情的我矫情心态已油然而生。特别是台湾女作家三毛自杀后,歌手罗大佑为她谱写的一曲<追梦人>,其中一句歌词“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让我不顾后果地投入到滚滚红尘中,爱恨情仇地去追求所谓完整的人生。

  因自幼对庙宇的好感,也常去寺院朝拜。只能说自己业障深厚,即便有尼师向我宣说未婚出家的好处时,或许是她们的说服力不够强,我高傲地以一句缘份未到而淡然处之。虽然如此,但那种清净佛国的生活,已深深根植在我心中。

  即使在后来与成为我丈夫的男友热恋时,我还是半开玩笑地告诉他:

  “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我是偷偷溜出来玩的,等玩够了我就要回去”

  当然,这都是戏言,我没能“溜回去”,反而上演着最世俗篇的结婚、生子,同时也造下了很多不可饶恕的罪业,而这期间,信仰变成了对名利情爱的游戏与追逐。

  若干年后因某种缘由,当我重听经咒梵呗,重新端详大慈大悲的佛菩萨时,我泪流满面,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敢回家,也回不了家了! 忏悔之心由然而生,我不知该如何,一颗心是如此的无依无助。如果不是佛菩萨怜悯,让我遇见了今生的恩师,我想现今的我或许已是面目全非。

  记得12年前的一个清晨,我因一个不安的梦境而惊醒,立即起床沐浴更衣赶往寺院。时间大概不到6点,庙内尚无游人。我按梦里的钱数将款项投入功德箱,当时庙宇正在扩建,知客僧取出功德薄让我签名,我说我能写一首诗上去吗?知客僧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可以,我提笔写了起来,这是在来时的路上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的:

  “寒来暑自往,花落待春生。六道轮回苦,谁怜梦中人?

  但持大悲咒,月明心无尘。念彼广大力,接引至佛门。”

  12年过去,嫁风离尘,落花无数,靠此愿力我终于皈依三宝!

  当我虔诚地跪在上师尊者的面前时,就象迷途的孩子找到了母亲,就象沙漠中跋涉的旅者找到了生命的绿洲,就象大海中迷航的船只看见了引路的航标,就象落崖的失足者看见了垂落的绳索……从此生死相托,心是如此地安定与平静! 因为我知道,他就是佛,必能从佛陀宣说的八万四千法门中,指点一条走向清净解脱的光明之路!

  尘缘如梦,幻化的我们却可以生亦安详,死亦安详!

(责任编辑:佛光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