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传(十二) 没有常恒的──诸行无常── 第一部分

第十二章 没有常恒的──诸行无常──

 

(一)连指甲上的那么一点点土 

 

“如是我闻。”一部经典(南传相应部经典二二、九七、爪顶。汉译增一阿含经一四四)这样地志载着。它也像以往那样是释尊在那个祇园精舍时的事,那时,有一个比丘,前往释尊处,膜拜释尊,问他说:

    “大德,在这个世间的物质(色),有没有常恒永住,而它的相状永远不变的?”

    那是与佛教所依据世界观有关连的问题。因为在跟随释尊的人群中,有不少年轻而富于教养、知性的人,所以会以这种哲学的问题问释尊,并不是稀有的事。

    “比丘,在这个世间的物质,常恒永住,而永远不变易的完全没有。”

    释尊这样地回答后,抓起就近的少许的土,将它放在他的指甲上面给比丘看,然后,继续说:

    “比丘,就是这么一点点土的物,在这世间也不是常恒永住,而不变易的。假如比丘,在这个世间,有指甲上的这么一点点土那样的物,是永住常恒而不变易的话,你便不能以我所教清净行,将苦灭尽了。可是比丘,因为在这个世间,连这么一点点的土,也都不是常恒不变的,所以可以以我所教这个道,将苦灭尽。”

    于是释尊,又将关于受(感受)、关于想(表象)、关于行(意志)、关于识(意识)的同样旨趣反复讲说。即关于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物质(色)和精神(受、想、行、识)也同样,全部都不是常恒的,是会变异的见解,释尊也在这里披沥给他们听,因为这样,所以我所讲说的这个道,纔有可能。

    如将这部短经,贸然地读过的话,会以为它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也许会以为它在那里,跟以往一样,所讲说的只是佛教的无常观而已。可是,如细心再读的话,可以知道那是释尊,将他的教法所依据的根本立场,很坦率地讲说。释尊说:“假如在这个世间,连指甲上的这么一点点的土那样的物,都是永住常恒而不推移的话,我所教的这个道便不能成立。”那是告诉我们,佛教这种宗教,是完全站在“无常恒的物”的世界解释上面。假如,有一毫是常恒的话,这个宗教便失去了它所依据的立场。

    可是这种常恒的物连一个都没有的释尊见解,绝不是唯有释尊一个人的独特见解。假如,这种见解只是释尊一个人的见解,而与世界其它的所有思想不能相通的话,佛教反而会在世间思想界中变成孤立,而不得不变为,独走奇矫路程的想法。

    可是,事实上,绝不是那样,我们将头高举,广泛地观察中外古今思想时,会知道有很多卓越思想家们,其实也站在与释尊同样的立场。其中,恰与释尊约同时代,希腊哲学家赫拉颉利土斯(Herakleitos),  说“万物是流转的”"Panta rhei"而将恒常和不变从所有的物放逐,是读哲学史的人们所熟知的。

    可是,我们应该要更加知道的,是释尊不但将这种见解,在印度思想界最早树立,而且又站在这种世界观,很透彻地作人间现实相的解释,并成为人间的当为确立的精细理论,终于为人类带来了这个叫做佛教的道。

    那么,他讲说它时,怎么样将这种见解适用于人生的现实呢?又他站在这种见解上面,所教的又是怎么样的人生当为呢?我们必须就古经,将这些教说,再加以探讨。

    一种教义问答 我们在翻读古经典时,知道释尊常常向比丘弟子发出质问。他所质问的,大抵都是关于这个道的教示的基本的问题,是为着要查核比丘弟子有没有好好地将它记住,或有没有正确地将它受持,或怎么样将它解释。在那些质问中,例如:

    “比丘们,凡要正确地灭一切苦,应如何思量?”。

    也有关于这个道的教示概要的质问。如:

    “比丘们,你们将它如何思惟?要怎么样纔适合于做在家?”。

    关于这个道的实践问题,而质问他们的基本态度的也有。或关于被无明所蒙蔽,被渴爱所束缚的愚人讲说。如:

    “比丘们,贤者与愚者有什么分别?它的差别、差异又怎么样?”

    又关于他所教的,提出应用问题的也有。像那样,对于弟子们发出质问的释尊态度,使我们彷佛看到对于学子的老师,我们能够在这里瞻仰“伟大的人类教师”形像。对于那些质问,比丘弟子们,答得很好的也有,答得不好的也有,答得不好的,向师的释尊膜拜后说:

    “大德,对于我们,法是以世尊为本,以世尊为导者,以世尊为所依。善哉,大德,请您将这些意义讲给我们听,比丘们会聆听世尊的话语,将它受持。”云。

    请释尊再将它讲给他们听,是常有的事。

    然而,于释尊作这样质问时,每一个比丘经常都能好像从同一个模型印出来的那样地,很可能即能在言下如流地回答,古经屡屡有所志载。那些,是以物象(色)是否常恒开始的一连的问答,将那些例中的一个举出,以“如是我闻”开始的南传相应部经典的一经,将释尊在祇园精舍,与他的侍者阿难的问答,志载如下开:

    “善哉,世尊,愿您为我,略作说法。我想听世尊的法后,独自一个人往清静处,能不放逸地精进努力。”

    “阿难,那么,你怎么想。你以为物象(色)是常恒的,还是无常的?”

    “大德,那是无常的。”

    “那么,既是无常的话,它是苦的,还是乐的?”

    “大德,那是苦的。”

    “那么更进,将无常而又苦痛的那些变易的物,观察它,把它当做是我物(mama我所),把它当做是我(attan我),把它当做是我们的我(me atta我体)吗?”

    “大德,那是不可能的。”

    释尊又关于受(感受),关于想(表象),关于行(意志),关于识(意识)也作同样质问。对于它,阿难关于各各的回答,也是同样的。

    于是释尊,为他讲说:

    “所以,阿难,我们必须厌离一切。能厌离一切的话,便能离开欲。能离开欲的话,便能得到解脱。既然得到解脱的话──我已经解脱──便能产生智。于是──我的迷忘生涯便从此结束,我的清净行已经完成,我所应做的已经做好,此后,就不会再将这种生涯加以反复。──这是我所证知的。”

    这部短经就在这里结束,而在这些问答与教示中,所包含的几乎是佛教全体的基本构造。所说的即是无常与苦与无我,而及于厌离与解脱。而关于那些问答的部分即无常观与苦观与无我观,释尊弟子的比丘们,被质问时,经常都能,以这些问答同样模型,易易地回答。所以,在古经典中,有好几次有着与模型话语同样问答被反复地志载着。

    在基督教今天依然存有叫做教义问答(catechism)的模型,假如想在释尊教团中,寻找与那教义问答相应模型的话,我想这些问答一定是这些模型之一。

  

(二)无常的就是苦 

 

且说,如果以为在这个世间常恒的物一个也没有,物质(色)和精神(受、想、行、识)全部都是会转变的,是无常的话,那么,为什么,于上面的问答──

    “那么假如是无常的话,那是苦,还是乐的?”

    “大德,那是苦的。”

    这种公式能够成立吗?又释尊,更加在很多说法中,将它更简劲地说:

    “大凡无常的,都是苦的。”

    这种命题究竟是依据怎么样推理而成立的。很可能,这些,对于初期教团的比丘们,几乎是等于自明之理。所以,他只说“大凡无常的,都是苦的。”他们就已经能够充分首肯。或被问以“一切如为无常的话,那是苦的还是乐的?”的话,他们能够立即回答“那是苦的”。可是,对于今天我们,事情已经完全不同。因为那些,对于我们,绝不是自明之理。而且,那些,是将佛教的世界观,适用于人生生活的基本的问题,就是四谛说法第一谛的苦谛,也是以它做它的基础而成立的。所以我们,想将它更详细地检讨一下,它是依据怎么样的道理而成立的。古经典关于它是怎样说呢?

    这样地将它探寻时,我们复又接到几个很有兴趣的释尊说法。其一是从关于这个问题加以质疑的一个比丘的质问开始。(南传相应部经典三六、一一、独坐。汉译杂阿含经一七、一八─一九)

    “大德,我一个人在这里独坐,在静静地思索时,我的心中起了这样的疑问。那是──世尊曾说有三种受:乐受(生出愉乐感情)与苦受(生出苦痛感情)与非乐非苦受,可是,世尊又说大凡任何感受,它的结局都是苦痛到底,那个所包含的是怎么样的意思?”

    那个比丘的名虽然不知道,可是这种疑问旨趣,对于今天的我们也能够有很亲近的感觉。他说“世尊讲说三种的受”。今天的我们却以为“世间有苦痛的,也有愉乐的”,为什么释尊却说“一切都是苦痛的”,所以觉得很疑问。而他的疑问,不但对于他,就是我们也想追问。对于它,释尊这样地回答:

    “善哉,比丘。善哉,比丘。不错,我讲说三种的受。那是乐受与苦受与非苦非乐受,我讲说有这三种感受。然而我又讲说大凡任何感受,毕竟全部都是苦痛的。那是为什么呢?比丘,我是将它与诸行(万象)无常关连着讲说的。比丘,因为一切的诸行是会变易的,所以,我讲说大凡任何感受也同样,毕竟全部都是归于苦痛的。”

    而汉译又以偈教示说: